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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名家

风信子

更新时间:2016-09-13 点击数:5429

我的創作經歷
《高處不勝寒》
風信子

  畫家風信子是狀元趙秉忠的十二代孫,風信子出生在狀元府的後廳。
  那一夜,清冷的月盤冰沱一般,夾在兩塊黑雲之間,淡淡的光暈籠罩著大地,大地上人們菜色的臉。人們袖手縮頭,黑重的形象鑲嵌在蒼涼的背景里,飢餓、寒冷毒蛇一樣纏繞著他們滴血的心。
  又是年關,漫天大雪蘊育著無盡憂鬱席捲著大河上下,關山南北。
  麻色的家雀成排的栖在寒冷凌冽冰冷的枝頭,低著它們棗木紅的頭顱。
  狀元的家鄉,香山寂寂,浪水幽咽。
  狀元府狼藉的廢墟凹凸著冰雪的晶瑩。
  後廳大殿巍峨聳立,疾風吹雪,疾風吹開積雪,大殿屋脊露出歷歷排列的青瓦。
  月亮熠熠的風圈又黃又亮的那一夜,風信子出生在狀元府的後廳。
  清清的米湯,和著母親的淚水、歎息和無奈,一勺一勺喂著又哭又鬧的孩子。
  冰冷的窩頭、咸菜和童謠,喂大這個命硬的孩子。
  再苦的日子也有春天,五九六九,就可順河看柳,接著,“毛大嫂,毛大嫂,過了清明沒處找”了,勤勞的農人們怎麼也忘不了他們的農事,“清明秫秫谷雨谷”,又到“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繭桑又插田”的時候了。
  狀元府滿地瓦礫上青麻、黃蒿一叢叢一墩墩的茂盛里歡叫著幾祗麻雀兒和嘴裡允著手指雙眼閃爍的孩子。
  氣勢恢弘,雕梁畫柱的後廳大殿,八根紅漆斑駁的廊柱堅強支撐著勾心鬥角四撐八乍縱橫交錯的檀梁。檀梁交錯的地方是雀兒蓬亂的草窩。
  推開風燭殘年的蒼老大門,便看見大廳中張掛著幾幅趙氏先祖的古舊畫像,紅袍烏紗,危襟正坐,不怒自威。
  案幾上的供奉器皿積累著厚厚的濮土,斜立椅子靠住即將要傾倒的書山,頁岩一樣重疊扭曲的書籍、磚墻一樣一堵堵一列列高高低低的堆砌著,瀰漫的陳腐氣息洶湧澎湃。
  那個早晨的蛋黃一樣粘稠的陽光穿透狀元府後廳的窗欞,一束束照進塵封已久的大殿,泛起滾滾紅塵,溫暖的陽光著涼了童年風信子的眼睛。像見了水的小鴨子,風信子撲進書堆裏,可勁的翻騰。一本米黃色的折頁流露出來,翻開一看,上面排滿娟秀的字跡,風信子把折頁貼著肚皮掖在腰裏,等他認識朱筆御批“第一甲第一名”的時候,已是七歲八歲狗也嫌的年紀。
  一豆孤燈,照在風信子半跪半坐後背殘缺的老椅子上了,他拿形拿勢地臨摹著他根本看不懂什麼意思後來名動天下的狀元卷。
  梧桐滴雨,淅淅瀝瀝。
  風信子他爹,一個老貧民,叼著旱煙,吞雲吐霧看著狀元卷他說,這就是咱們老祖宗晉京趕考中狀元的卷子,咱老祖宗——趙狀元可了不起,才華蓋世,英武無比。傳說想當年……狀元的故事夾著厚重宿命的色彩從老貧民嘴裏成串葡萄一樣一嘟嚕一嘟嚕吐出來。
  “想當年老祖宗天齊廟裏讀書,為考中狀元,光宗耀祖,為國出力而頭懸梁,錐刺骨,真是刻苦,他的好學精神感動了鬼神,有個紅頭小鬼天天夜裏為狀元頂燈,雞叫的時候,小鬼沒了神通,就有一個白鬍子老頭,點燃拄著的拐杖,繼續為狀元照明,等狀元把文章寫完……”
  “蓋房子壘屋,什麼人都得查一查日子,看能不能動土,皇帝老子也不例外,祗有趙家不用這一套,為什麼?那趙狀元從小不怕鬼神,把太歲三煞扒出來扔到莊南的土坑裏了。”
  英武的老祖宗已故去,祗剩下滿目淒涼。山河重振,寧不待我乎?風信子手托下巴,望著滿天稀疏的星鬥出神。
  當哥哥說到“學好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風信子明白過來了,上學二年級就有人說字比老師寫的好。過目不忘,出口成章的風信子幾天能背完一本書——半年的學習任務,他悄悄等著看識字並不多的老師念錯字的洋相。
  於是風信子結束了在鄭母天齊廟斷斷續續讀書六年罰站四年的學習生涯,傳統觀念很重的父親,知道學問的重要,父親在水裏蘸世繩子要打死這個不肖的孩子。風信子先後讀完了世界名著《紅與黑》、《牛虻》、《飄》、《日·瓦戈醫生》、《老人與海》、《紅樓夢》、《水滸》等。《紅與黑》、《牛虻》,風信子讀出了人性的純粹和人格的建立,《紅樓夢》是風信子讀到的中國唯一的描寫貴族的文學。有雨的夜晚,雨打梧桐,密集的水聲是這個蒼涼世界的冰冷的伴奏。簪纓世家普遍豪華使風信子看到了人生奮鬥的輝煌。狀元家族殘垣白墻激勵了風信子奮發的鬥志。
  風信子在沒有師承又無家傳的繪畫藝術裏無師自通,全是天馬行空的想象和塗鴉,他十九歲那年走出了狀元家鄉的青石板道,在一些城市的國畫藝術五彩斑斕的紛呈裏感歎和游弋。
  人類在岩石、甲骨笨拙的畫上線條以後,繪畫便把人們的想象力引入一個不宜發揮的方向。
  是宋徽宗趙佶這治國無能的昏庸帝王,給了繪畫藝術生命和思想,他是不是因藝術而亡國,不得而知,但他用一隻歷史性的巧手撿起了繪畫藝術這個繈褓中的孩子。宋徽宗在太和殿一祗手拈著鬍鬚,教導皇家畫院的宮廷畫師,要師造化,精觀察,用心靈語言說話,他說:“‘深山藏古寺’,李愛卿畫的蒼山含黛,遠岫出林,掩映著寺廟一角,雖技法巧妙,但不及張畫師畫的山下一小和尚挑水,要重在一個藏字啊。‘野渡無人舟自橫’應是說渡河的人少,而不是擺渡的船上沒有擺渡的人。”眾人明白了,山呼“皇上聖明”。
  中國書法典範“歐柳顏趙”四大書體的趙體,是元代趙孟頫的書體,趙孟頫是宋皇室後裔,家破國亡他沒有消沉,他知道時代更遷是歷史的抉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有積極的人生態度,以對人類歷史發展而努力的思想高度,刻苦努力,他的作品閃現人性優秀的光輝,然而後世的八大山人卻反之,他在自己的灰色裏痛苦掙扎,他的作品,冷漠苦寂、陰暗、壓抑。
  就在這個時候,西歐意大利文藝開始了偉大的復興,大師輩出。他們用明亮的眼睛看這世界,用靈巧的手描繪著“神是看好的”世界,達芬奇讓蒙娜麗莎露出了永恆的微笑,米開朗基羅在美第奇家廟的天頂上讓神和人不可思議的溶合了。還有提香……
  西班牙的埃爾格列柯,看到了“山谷中露水打濕的百合”。
  荷蘭梵高激情燃燒象阿爾的太陽異常灼熱,烤得“向日葵”露出了底色,純金黃色。
  達利在揭開大海皮膚之後歇斯底里的叫喊:“時間永恆”,這個聲音在整個世界久久迴蕩。
  人類登上月球。台灣畫家劉國鬆睜開了第三祗眼睛。他站在中國繪畫藝術的最前沿,向遠遠在後面的人們問道“地球何許”。他是中國畫的叛逆者,他革了中鋒的命,他完全乾淨地扔掉了中國書從觀念技法的陳規舊俗,他的技法和思想讓全世界大吃一驚,西方有人說“劉國鬆驚人的糅合了古今中外”。
  劉國鬆的眼睛驚人的吻合了中國文化先鋒海子、朦朧派詩人顧城看這個世界的目光,海子、顧城這兩個純粹的人,他天生就沒受儒家文化的影響,海子在山海關升入天國之前,用我們的漢字輕鬆的擺弄著鬼魅十足的魔方,用漢字型造著一個個神話,他說,“我們各領著尼羅河、巴比倫河和黃河的孩子,在群鳥飛舞的島嶼和腹地洗了手,準備吃飯。”
  顧城站在嘉陵江邊,說:“一瞬間,倒塌結束了,江邊壘著巨人的頭顱,帶孝的帆船緩緩駛過,展開它蠟黃的尸布”。
  “是多麼灼熱的仇恨,燒黑了顧城像赤壁一樣彎曲的腰”。
  顧城是這樣回答達利的,“遠處誰在走動,是鐘擺,他是死神僱來丈量我們生命的。”
  多少個不眠之夜,月明星稀,百蟲唧唧。風信子痛苦思索著中國畫的繼承、發展和自己的使命。風信子覺得畫家應該是用自己獨特的藝術思想和語言創造前無古人的繪畫意境。一九八四年前後,風信子廢寢忘食地探索著不同濃淡的水墨在各種宣紙出現的奇妙的自然變化和人為變化,傳統的水墨和紙張已不滿足風信子創新的需求,他開始試探尋找不同與現有的水墨和紙張的載體。
  他開始了春蠶做繭一樣的痛苦涅槃。
  有一天,風信子發現了 一種質量不合格的碳素墨水,這種墨水幾分鐘不搖動就會沉澱,但他一看就知道,繪畫的新材料出現了。風信子迫不及待的一用,果然出現微妙變化,再加鬆節油等幾種東西一調劑,更是妙趣橫生,有了新的表現材料,風信子的創作更來了精神。
  風信子背著畫夾,帶著幹糧,徒步進了沂蒙山脈,是六月一個上午,整個世界像燒透的磚窑,灰藍的天空飄著幾朵幹透的白雲,野草山花筋疲力盡、無精打采,在老牛錯、車前草、矢車菊重疊牽扯、彌鋪張蓋的山谷裏,一片山石奇妙的紋理使風信子眼前一亮,青石上佈滿縱橫交錯的白色線條,黑白相間,異常奇妙。亦字亦畫,形態萬千,亦真亦幻,盤錯糾結,似斷非連,宛如千龍際會,雷萬鏊戰,萬鳳雲集,風雲舞動。風信子突然感受到黑白集結產生的震撼天地的力量。這是天書之谷嗎?真讓人感到“數奇藏日月,機發動乾坤”。這是一種思想的力度。白色,萬色中的第一色,無它,鴻蒙混沌不開;黑色,是萬色中的最後一色,也是大千的終結色,白為陽,黑為陰,陽在陰之內,不在陰之對。
  風信子想趙狀元一定到過這個山谷,沂山之巔百丈懸崖上大氣磅礴,氣吞山河的詩文書體奔放雄豪與婉約輕柔并濟兼收,相互滲化,一定是參透了天書谷的造物思想的奧妙玄機。
  風信子爬上一塊石,盤腿打坐,瞇上眼睛,幻入五彩繽紛的境界。一陣山風,透著凜凜涼意勁襲過來,緊跟著黑厚的陰雲汹涌的滾過山巔,四周的草葉過蛇般的一陣起伏,林梢的嘯叫淒冷尖厲,幾個冰涼的雨點打翻了螞蟻搬動的樹葉,打在風信子頭上。
  風信子“在雨中從不打傘”,但寫生稿不能淋了雨,他爬上山腰的洞裏,驚起一祗碩大的貓頭鷹箭一般飛過去。
  奇妙的山林景象出現了,一塊一畝地大小的不規則雲團擦著洞口移向前方,雲團下掛著如麻的雨綫。雨林像地裏的莊稼一樣密密麻麻,周邊分明。麻杆一樣的雨綫撐著雲圖以人形的速度飄過去,過後的雨腳像秋天殺伐的莊稼,乾乾淨淨,多麼奇妙的大自然啊!
  雨過之後,黑雲不散,水霧瀰漫上來,掩過洞口。天漸漸黑下來,風信子斜躺在洞裏,看“走月逆行雲”而野獸山鳥超市的怪叫一聲進,一聲遠的恐怖著。這一夜高山像一片黑色的剪紙貼在夜幕上,洪水也將褪下去了,正是“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為表現山石的紋理,在那一夜風信子就想好了自己做加上麻綫樹皮的再生紙。
  碳素墨水運行在紙上,奇妙無窮變化百千,可是它在不停的變化,等幹了以後,想要得圖案已經沒有蹤跡。“怎麼把想要的圖案固定下來呢。”風信子想到了迅速加溫使其凝固,他想到母親攤煎餅的鏊子。
  有些紋理已能控制,但表現力不夠豐富。他想到了冬天玻璃上的冰花,應該在適當時候讓其凍上冰凌,成型后再加溫使冰凌慢慢融化,新的效果又出現了,那時農村連冰箱的名都沒聽說過,祗有等到冬天。
  這時候,一間黑洞洞的小草屋,十幾根棍子排在一起就是床,一頭搭在屋墻上一頭撐著土塊,上面鋪著散發著濃烈霉味的谷秸,上去一躺,棍子咕嚕亂動。一個閑下來的條子筐鋪上門板就是桌子,要畫畫呢脫下它分不出什麼顏色的破褂子,算是毛氈,一個飯盒兼洗筆盒,毛筆也充分利用,吃飯的時候當筷子,除墻角那掛蜘蛛網,再無長物了。風信子瘦的條脫了水的刀魚,光著膀,蝦著腰,像個手工業作坊的勞工。
  未婚妻,一看這陣勢,一句話沒有,轉過臉去抹眼淚,鼻子抽抽搭搭響,風信子鼻子酸溜溜一陣,淚珠在眼裏打幾個轉,斷綫的玻璃珠一樣掉在宣紙上……
  未婚妻是寡言少語很有主意的少女,毅然衝破世俗的觀念和家人的阻撓,直接住進風信子的小屋,照顧他的飲食起居。《琪山奇山》創作意圖,原來的想法是用最新的技法表現最壯觀的山川,畫出珠穆朗瑪峰天下第一的高度,表現珠穆朗瑪峰終年積雪與山體黑白分明的肌理產生的攝人心魄的神聖震撼,題目叫做《橫空出世》。風信子也想象珠穆朗瑪峰上空的天應是從群青過度到酞青蘭裏去,這些顏色能表現出它的深邃和神秘。第一度空間用自己做的再生紙刻畫出山石紋理的異乎尋常的精美、奇妙,刻畫造物展示給人們天書一樣的夢幻感覺。為表現真實的大自然,喜馬拉雅山是去不了,風信子就到了東北常年積雪的長白山。來到長白山腳下,始見雲霧繚繞,變化萬千,神秘莫測。風信子幡然醒悟,這些具象的追求,不是膠柱鼓瑟,形而上學嗎?風信子想安第斯山脈再大,珠穆朗瑪峰再高,它也沒有人的思想高大。捨其神求其形,無異刻舟求劍。
  所以《琪山奇山》、《白天鵝飛過的地方》、《天下第一河》等作品表現的境界 應是我們心中的聖地,我們心靈的驛站。
  幾幅作品完成時,風信子21歲。
  是啊,優秀的美術作品應有高俊淵博、萬象歸一的內涵,一般紙上談兵、閉門造車的人難以理解。
  風信子記得聖經上說:“神說,你看得見但不理會,你聽得見卻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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